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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鱼:我杀死了自己

顾以寞 青苗法鸣 2020-12-09





金鱼:我杀死了自己


全文字数:   4732 字     

阅读时间:   10 分钟     

本文所用图片皆源于网络   

楔子

在一个小镇上,有一所中学。

中学的后山已经荒废了很久,杂草藤蔓在这片乐园中疯狂肆意地生长,制造着属于它们的欢乐。

旁边有一个池塘,池水也早已污浊不堪,曾经它却是学校里小情侣必来的“浪漫之地”。

看门大爷奉了学校领导之命,来清理这块地方,他用长竹竿拨去水面上的杂草树枝,突然他感觉竹竿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。

于是他收回竹竿,在上面缠了一道铁丝弯成的钩子,再把竹竿伸过去,将那东西钩到近前。

定睛一看,才发现,那东西其实不是东西。

那东西是一个人。





这一天同其他任何一天一样,没什么特别。

初夏的阳光总是来得很早,它们爬进这间许久没有整理而堆满杂物的屋子,透过残缺的玻璃窗,爬上吱呀作响的地板,空气中悬浮的灰尘依旧那样浮动着,静止着,就像已经存在了千百万年。

就像这间屋子一样,只是死了许多年留下的一个躯壳而已。

房间里的那个女孩也像是一只躯壳,齐耳短发显得那张脸更加的白——一种似乎从来没有晒过阳光的病态的白,眼神显得空洞。

不知她是对青春期的一切显得依旧迷惘,还是早已看透了一切?

只有桌上的金鱼在不停地游动,变得浑浊的水遮不住金色的鳞片,看到它才能感觉到这里还有一丝生命的气息。

白水穿好衣服走到饭桌旁,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,把热好的饭菜丢在桌上,一句话没说,又走进厨房。

饭已焦黄,而菜也已炒得发黑。

这饭菜不知是几天前的,白水瞧了瞧就已经失去了食欲,象征性地扒了两口就背起书包走出门去。

她已习惯饿着肚子去上学。

 

这条街也同往常一样,没什么特别。

走过破旧的楼梯,老旧的电灯忽明忽暗永远没有人来修理,大堆的杂物随意堆积在各处角落,上面已经沾满了灰尘。

这条街就像是沾满了灰尘,但每天这个时候就会被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人冲刷掉。

小孩子在街上跑来跑去,带着他们还未擦去的眼屎开始发泄积累一晚上的精力,妇女们开始忙活新一天的家务,烧水煮饭洗衣扫地,嘴上也一直没有听过,不知在咒骂着什么,而男人们则伸着懒腰,趁着清晨享受一段惬意的时光,端着茶杯坐在街边聊天。嬉笑声漱口声咳嗽声吵架声聊天声打鼾声交织在一起,同夏日的鸟鸣演奏一曲特殊的交响乐。

白水通常在这条街苏醒之前就悄悄地经过,她习惯了安静。

本来她可以像往常一样,安静地走到学校,安静地坐下看书,尽管她和同桌杨娜很少说话,可是只要看到对方的眼神,便已明白了一切。

这是一种难得的友谊。

可今天她再也享受不了这份安静了,此时她也在后山,看着这具新鲜的尸体,一动不动。

而之前她还坐在自己的身旁读书写字。

 

死亡——到底是什么?

人都散尽后,警察封锁了现场,白水站在警戒线外,对着那潭池水思考这个问题。

一片树叶落在水面上,漂着漂着,沉了下去。

此时还是初夏,这片叶子本应初生然后茁壮地成长。

人的生命岂非就像这落叶一样,不知哪天,就从枝头掉落,坠入无尽的黑暗混沌之中。

白水低下头,刚才一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。

脆落的生命,和树叶、蝼蚁其实没有什么不同。




阎森是当地公安机关刑事调查科属下的一名组长,之前由于一起冤案顶撞了上司,遭到降职处分,但是他仍然不觉得后悔。

“虽然我姓阎,可我跟阎罗王不是一家,不会白白送人去他那里。”

话虽如此,他的人却长得像是阎罗,黝黑的皮肤,壮硕的身材,可看到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。

因为阎森的眼睛永远闪烁着光芒。

所以局里年轻的小邓最佩服的就是这位组长。

“组长,发生了一起命案。”

“我知道,已经去法医那里看过了,是溺亡,但是自杀还是他杀还要进一步的侦查。”

“但上头说,这是一起意外事故。”

“意外事故?!”

阎森脖子上的青筋突然暴起,大声喊道:“还没搜集证据就说是意外?!凭什么?!”

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,但所有人依旧在埋头工作,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声音。

小邓扯着阎森的衣袖,小声道:“您小点声,领导今儿在呢!”

阎森咬着牙,吐了一口气,道:“怎么回事?!”

“上头说怕引以骚动,这是我们镇唯一一所高级中学,咱们镇的经济有一半都要靠它,如果这里传出凶杀案,以后还有谁敢来这里念书?咱们镇的经济怎么办?”

“荒唐!简直荒唐...”阎森咬着牙,低声道。

他的心底的怒火愈燃愈盛,在他心中,人的生命高于一切,超出所有可见与不可见的利益,如果对人的生命都如此漠视,那么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?

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让其他人更好的活着,有些人活着却让更多人陷入地狱之中。

“现场有没有打捞出什么?”

“这个—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——”

“这是什么话?!”

“因为——因为现场只发现一条金鱼。”

“金鱼?!”

“对,金鱼,一条黄色的金鱼。”

小邓声音越来越小,他感觉到自己变得莫名其妙,在凶案现场发现一条金鱼——难道人是金鱼杀的?

“走,跟我去学校一趟。”

阎森带着小邓来到学校,向同学和老师询问了关于杨娜的一些情况,同样也询问了白水。

“你和杨娜是好朋友?”阎森道。

白水低着头,道:“对,她是我的同桌,也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
“那你最后接触她是什么时间?”

“4月15日放学之后,我们就各自回家了。”白水轻声道。

“那天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?”

“她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,因为压力太大,那天她好像显得很难过。”

“为什么很难过?”

“因为她考得不好,被数学老师叫进办公室了。”

“你们数学老师人怎么样?”

白水摇了摇头,道:“很尽职,但是脾气不太好,有时候会打人。”

阎森和小邓互相望了望,看来是要找这个老师谈一谈。

 

“你是杨娜的数学老师?”

阎森盯着眼前这个五十多岁,秃顶、油光满面的中年人道。

“对对,我是她的数学老师。”中年人似乎有点紧张。

“没事,不用紧张,我们只是照例询问一下。”

阎森看出了他的紧张,语气变得柔和一些。

“那天你叫杨娜进办公室之后,做什么了?”

“我——就是告诉她以后要好好学习,不要拉班级的后腿...”

这时小邓拿出手机,递给了阎森。

阎森看了眼手机,眉头立时皱了起来。

“你那天有没有对杨娜动过手?”

“没有没有!”中年人的脸越来越红,不知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。

“但是我们却在杨娜尸体的后颈部发现了手指捏出来的淤青。”

阎森有意将这句话说得很慢,同时紧紧盯着中年人的眼睛。

“我...我的确掐过她的后颈,但那只不过是在提醒她以后要好好学习,不要再拖班级后腿!我真的没有杀人!”

中年人立时慌张起来。

“我并没有说你杀人,那晚你在干什么?”

“我在批改作业。”中年人低声道。

“可有其他人看到你在改作业?”

“这个...没有。”中年人用右手撑着前额,不住叹气。

“今天先到这里,我们就先走了。”

说罢阎森拉着小邓离开,只剩下那个中年人孤零零地坐着。

“您觉得他是杀人凶手?”小邓道。

“我们去调学校的监控就知道了,但他不像杀人凶手。”阎森道。

“不像?”

“嗯,看他的样子,显然是一个落魄又对生活无奈的老实人,没有胆量也没有动机去杀一个学生。”

“我感觉是自杀。”小邓道。

阎森没有说话,小邓继续说道:“这个学校之所以全国闻名,就是因为这里接近残酷的教学方式,所以这里的学生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;而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在非常敏感的时期,所以数学老师这一下可能把杨娜积累很久的情绪爆发出来,最后选择了自杀。”

“那她为什么选择在后山的一个池塘?”阎森道。

“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厌倦了这里的嘈杂和争斗,最后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吧。”

小邓说的很慢,说完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他何尝没有经历过这些?繁重的课业、近似残酷的竞争、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,曾经让他一度也有过自杀的念头,幸好他没有这样做。

人生总会经历这样苦涩的时光,既然是必然,就选择随遇而安。

可为什么却偏偏是在最美好的十七八岁?

一面是青春的躁动不安,一面又是沉重的压抑,混合成大部分人的别样青春。

这到底是不是一种悲哀?




本来阎森也以为这只是一次由于心理问题处理不当而导致的自杀。

但是随后的事情又让他觉得事情不是这样。

“小邓,怎么回事?”

“数学老师也死在了池塘里。”

“法医调查结果出来了么?”

“死亡时间大概是17日夜间十点之后,溺死,不过他说是由于头部前额受到重击昏迷,因此溺死。”

“重击是自身造成还是他人所为?”

“根据现场痕迹,应该是脚底打滑导致头部撞击地面,所以我们推断是自身造成的。”

“现场有没有其他的脚印?”

“没有发现,因为15号晚上的那场大雨,导致地面非常泥泞,什么痕迹都找不出来。”

“现场还发现了什么?”

“这个...”

说到这里小邓突然变得结巴。

“怎么了?”阎森瞧着这个机灵能干的下属,奇怪道。

“又发现了一条...金鱼。”

小邓又感觉自己像个傻子。

“这次是什么颜色的金鱼?”阎森沉声道。

“黑色。”

“你觉得他杀还是自杀?”

“像是自杀。”

小邓沉声道:“我调查过了,那个中年数学老师前不久就和妻子离婚,孩子也带走了,同时他所带班级的成绩越来越差,你知道在这么一个竞争激烈的学校,老师也面临着随时被解雇的风险。”

“所以他也选择自杀了。”

“大概是杨娜自杀那件事,触动了他...”

小邓这时望了阎森一眼,继续道:“大概他也跟杨娜一样——觉得自杀才是最好的解脱吧。”

说罢他看向窗外,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死的确很容易,因为生命是如此不堪一击。

但是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,反倒让爱你的人痛不欲生。

死也是艰难的,既然有自杀的勇气,何不把这份勇气转化为对抗生活的锐气?

无论如何艰难,一定要活着,只要活着,总会有看见光明的那一天。

这才是生活的意义,才是值得骄傲的人生。

 

这一切似乎听起来合情合理,一个学生,一位老师,在学习生活重负之下被压垮,选择自杀来结束生命。

可是——这一切显得太合理,太顺理成章了。

这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。





今天是21号,阳光满天。

白水的生活并没有随着杨娜和数学老师的死亡而中断或有任何改变,每天上课作业放学睡觉,一切都显得那么有规律。

可这一切也显得太有规律了。

所以在她放学回家之后,晚上十点又来到了学校那个池塘边。

茂密的枝叶,污浊的池水,没有灯光,一片漆黑。

白水没有打开手电,她已经熟悉这条小路,在接近池塘时,她停止脚步坐了下来,闭上眼睛。

由于发生了两起命案,已经没有人敢来这里,所以一切都是那么安静。

静得让人毛骨悚然。

死一般的沉寂。

只有偶尔不知从何处发出的鸟鸣,让人感觉到这里依旧还有生命。

白水还在坐着,她的嘴角突然出现一丝微笑,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。

她喜欢黑暗,讨厌阳光。

因为黑暗中,很多事情人们就不会看到,无论是脸上的脏污还是手上的鲜血。

人们可以隐藏自己,隐藏掉自卑的自己,懦弱的自己,悲哀的自己,挣扎的自己。

在黑暗中,没有人会去打扰,她可以静静享受一个人的安静,吞噬一个人的痛苦。

可是,几个小时之后,太阳依旧会升起,阳光依旧会来临,她隐藏的一切依旧会被人看到。

她紧紧咬着牙,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,就像她悄无声息地靠近前方出现的一个消瘦的人影。

“噗!”地一声,白水按住那个人的后颈,拼命往池水里按,那人却不挣扎,任由白水将他的头摁进污浊发臭的池水中。

一分钟...两分钟...那人的身体早已一动不动,白水仍然保持那个动作,她看着眼前这个人,嘴咧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。

她在笑,笑出了眼泪。

就像她掐住杨娜的后颈使劲往水里按一样,那一次要刺激多了,杨娜拼命挣扎,最后还是一动不动,就像她带过来的那条死去的金鱼一样一动不动。

“嘟”地一声,白水将金鱼丢进水中。

“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。”

这是对杨娜说的。

既然活着这么痛苦,不如这一程我来送你。

“这样你也不会寂寞了。”

这是对金鱼说的。

既然在那么污浊的水中活得也那么痛苦,不如你们一起作伴。

“这世界比这池水更加脏污,就让它来洗涤你们对这个世界的绝望。”

白水也想起中年的数学老师,约他来到这个地方不难,那么湿滑的地面推他致使他跌倒也不难,既然不难,就让他也去吧。

“送给你这条黑色的金鱼,你活这么长,遭受了更大的痛苦。”

白水把橘色的金鱼丢进池塘,转身回家。

第二天她上学时,顺路又买了一条橘色的金鱼。




白水来到学校,一切依旧平常。

没有发生命案的消息传开,老师在忙着制定今后几日的教学计划,同学们在忙着准备明天的考试。

22号就要考试了,这是关乎接下来一个月内是否能分到好的班级,找到水平好的的老师,坐上前排座位的一场考试。

所以大家都在忙碌,虽然显得嘈杂喧闹却没有人去管,大家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当中。

白水看了看身旁空着的座位,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。

时间就像飘过天边的云彩,你以为它一动不动,可是转瞬间就飘到了你看不见的地方。

放学,回家,来到卧室。

白水把新买的金鱼放进鱼缸,看着它在水中游来游去,略显浑浊的水也抵挡不住它初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欢快与激动。

晚上九点半,白水出了家门,向学校的方向走去。

这条长街在一天的热闹之后已经恢复了静谧,大人小孩都早已睡下,期待着新的一天。

白水没有从学校大门进去,而是从另外一条路上去后山,向池塘走去。

黑夜如墨,白水没有打开手电。

她已习惯了黑暗,这让她很享受。

一步一步走近池塘,池水散发着腐臭的气息,落叶漂在水面上,奄奄一息。

白水仔细瞧着水面,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。

昨夜那人的尸体——竟然不见了。

难怪今天学校没有听说发生了命案。

有人搬走了尸体?

那——到底是谁?

白水思索着,突然她感觉有人用力掐着她的后颈,随即摁入面前的池水中!

那只手越来越用力,白水口鼻呛进泥水,她根本无法呼吸!

但是白水并没有挣扎,她等着这一刻已经很久。

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世上的肮脏泥垢,再也无法忍受喧嚣嘈杂,再也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心中的煎熬。

这一次就解脱吧。

于是她也捏紧了手中那条橘色的金鱼,用力再用力...

突然,她模糊地看到,那个掐住她后颈的人,手中也有一条跟她一样,橘色的,金鱼。

“噗”。




金鱼在水中游着,我在水中睡着。


-end-


-作者简介-

顾以寞,追求自由,无问西东。


跨过台湾海峡,有茶树

遇见台湾,用脚步丈量这里


荆棘鸟之歌

暗恋那件小事


本文责编:吴沁飞

本期编辑:梁梓韵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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